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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認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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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鄭馳樂出現到三個人一起離開淮昌五小,薛巖始終沒說半句話。

鄭馳樂也沒開口。

薛巖的處境他以前聽薛巖提過,只不過那時候已經時過境遷,薛巖說起來時也是輕描淡寫。鄭馳樂只知道薛巖生母的再嫁對象似乎還不錯,至少在華中省公安體系是說得上話的,剛剛那個趙麒麟長大後也沒現在這麽混賬,好歹也是數立大功的刑警新銳。

薛巖沒有提到過更具體的東西,鄭馳樂也沒往深裏想,沒想到會碰上這麽一出。

薛巖心頭最深處的傷口硬生生撕開在他面前。

鄭馳樂不自覺地想起薛巖曾經沈暗無比的目光。

那時候的薛巖眼底似乎沒有了任何光亮,只剩下仇恨差使著他前行。他只有在幫忙搜羅證據、暗中推行計劃的時候還有點兒活著的感覺,其餘時候即使美人在懷、美酒在杯,他依然游離於世界之外。

那也許並不僅僅是牛敢玉的死造成的。

家人的厭棄、好友的死亡、手下的背叛……薛巖一路走過去,生命中幾乎沒有任何美好的回憶可言。正是因為有著那樣的境遇,薛巖只在提起少年時期那短暫的快樂時光時才會露出淺淡的笑容。

因為得到的太少,因此才把它珍而視之。

即使同樣處於那一段時光中的人早就將它拋諸腦後。

鄭馳樂目光微沈。

他也曾經是傷害薛巖的人之一,雖然他並非有意。

鄭馳樂和薛巖都不說話,黎柏生有些沈不住氣了。

他從鄭馳樂那兒聽說薛巖的情況後就覺得這孩子可憐,這會兒更是氣不平,依照他的看法,本來就是剛才那個男孩沒管好自己的嘴巴,錯不在薛巖。要是他自己的孩子被這樣欺辱,黎柏生絕對教他先揍過去再說!

可兩個孩子像是很有默契似的,鄭馳樂說要休學,薛巖默不作聲地點頭答應,根本沒有他插話的餘地。他要是在那邊鬧起來吧,又沒有足夠的立場,而且方才那個女人明顯不是講理的人,要是再繼續糾纏下去也不知會出什麽亂子。

沒想到出了校門後剛剛還很有主意的鄭馳樂居然變成了悶葫蘆,一聲不吭。

黎柏生氣得不輕,只能說:“快到飯點了,我帶你們去下個館子。”

鄭馳樂和薛巖跟在他身後進了家小飯館。

黎柏生點了三菜一湯,三人囫圇著填飽了肚子。

氣氛還是靜得出奇。

解決完午飯,黎柏生帶鄭馳樂兩人走到一條寧靜的林蔭道,招呼他們在一個石基上坐下。

黎柏生說:“你們倆別再比拼誰更沈默是金,跟我說說是怎麽回事?”

鄭馳樂看向薛巖,期望他能自己開口。

薛巖接收到他的目光,感覺自己左邊的臉依然火辣辣地疼。他再怎麽早熟,到底也只是十一二歲的小孩,雖然他看起來不太在乎別人的看法,可他心裏還是非常在意的。跟趙麒麟杠上的事他連牛敢玉都沒說,就是因為不願意將這難堪的事實暴露在牛敢玉和鄭馳樂面前。

原本這跟本就不會有什麽事兒,趙麒麟的所有挑釁他都視若無睹,可今天不一樣,今天是他外婆的忌日。他外婆是他母親開始厭惡他以後唯一肯對他好的人,薛巖今天根本沒法集中精神聽課,抽出張信紙開始給死去的外婆寫信。

這是他長久以來的習慣,沒想到下課時趙麒麟看見了,搶過了他寫好的信當眾念了出來,不僅跟往常一樣辱罵他,還牽連了他外婆。

薛巖忍無可忍地打了趙麒麟。

於是就有了鄭馳樂看到的那一幕。

理智上薛巖完全可以理解這件事,他母親嫁給趙麒麟的父親時身上本來就背了那麽多不光彩的事:曾經被人糟蹋、曾經未婚生子。因為有著這麽多過往,他母親才會竭盡所能地對趙麒麟父子好——表面上再光鮮,心裏也總是缺少底氣。

以前他總想著他母親是有苦衷的,只要他表現得足夠好、表現得足夠優秀、表現得與那個罪無可赦的人渣迥然不同,母親就不會那麽厭惡他。

也許終有一天會重新接受他這個兒子。

只是這一巴掌終究還是斬斷了他的所有念想。

——那本該在自己被遺棄時就摒卻的念想。

所有年少的、沖動的期盼,所有應有的、不應有的執著,都不需要了。

薛巖目光微斂,擡起頭看向黎柏生和鄭馳樂時,已經收起了原有的難堪與痛苦。

他頓了頓,從頭給黎柏生和鄭馳樂講出了自己的故事。從自己不被母親期待的出生、到自己母親越來越厭棄自己這個兒子、到自己被拋棄在嵐山監獄後曾經有過的近乎天真的期望,他都沒有隱瞞。

最後他才平靜地說:“剛才那個女人就是我的母親,她嫁人了,那個趙麒麟是她的繼子。就是這樣,她有了新的生活,這個生活裏面不能有我。”

鄭馳樂早就聽薛巖說起過這一切,只不過這時候薛巖還不像那時候一樣善於隱藏情緒,臉上終究還是流露出了難掩的痛苦。

鄭馳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,因為薛巖的心情曾經和他那麽相像,他太清楚那樣的感受——那種創傷是任何安慰都無法撫平的!

黎柏生卻沒有鄭馳樂那麽多想法,他只覺得薛巖的遭遇讓他痛心。薛巖母親的做法是可以理解的,畢竟遇上那樣的事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接受,如果她因為有了孩子就開開心心地跟著個人渣過日子,那反而有問題!

但是薛巖並沒有錯。

他只是錯生在一個連“家庭”都算不上的地方。

他從出生起就不被期待,可是他很爭氣,沒有跟同樣“家庭”養出來的小孩一樣行差踏錯。

黎柏生心裏痛惜著,手上也沒慢,他張開手給了薛巖一個擁抱。

薛巖不太習慣跟人親近,被人緊緊抱住的感覺讓他一下子楞住了。

黎柏生說:“好孩子,你要不要到我家裏來?我的妻子去世了,沒給我留下孩子,我很愛她,這輩子都不會再娶。你要是願意的話,來當我的兒子,將來我老了也不用麻煩家裏的子侄了,由你來給我養老!”

他說得情真意切,沒半點偽態,薛巖聽得楞楞的,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。

黎柏生見他對別人的好意有些無所適從,心意更加堅定。他說道:“你不用急著回應,先嘗試一段時間好不好?你跟樂樂一起住到我宿舍來,等你想清楚了再給我回答。”

薛巖沒說話,鄭馳樂先替他答了:“謝謝黎叔!”

驟然遇上這樣的事,薛巖始終覺得不真實。等鄭馳樂領著黎柏生回吳氏診所收拾他的東西時,他才意識到是真的,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在聽說他的身世、聽說他的過去後肯完完全全地接納他,並要他當他兒子。

薛巖原本歸於死寂的心湧入了一絲嶄新的細流。

它還很微弱,但正在慢慢把他心底壓抑著的情感匯集在一起。

這是一種比較陌生的感覺,但它令人感到愉快。

薛巖頓了頓,加入了收拾東西的行列之中。

牛敢玉放學後才回來,見到薛巖微腫的半邊臉後很氣憤,咋咋呼呼地問誰敢對薛巖動手。薛巖對牛敢玉這個朋友還是很珍視的,他拉牛敢玉坐下來把這段時間的事都說了出來。

牛敢玉聽得火冒三丈,可轉頭一看,卻發現薛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。

牛敢玉心眼直,但不代表他不曉事,正相反,很多時候他比任何人都要敏銳。他仔細一想就明白了,前面薛巖悶在心裏沒跟他說起半句,這會兒卻坦言了所有事,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薛巖已經放開了。

那個名義上是他的母親,實際上卻拋棄他、傷害他的女人,再也無法撼動他半分了。

牛敢玉說:“我為你感到高興。”

朋友真誠的祝福讓薛巖很感動。

牛敢玉跟他的情況差不多,但牛敢玉父親犯的罪並沒有那麽嚴重,他父親只是碰上了國內嚴打“投機倒把”的颶風,從地方富豪淪為了經濟犯。牛敢玉一直跟他父親有聯系,聽說他父親在嵐山監獄裏表現良好,有望提前釋放,牛敢玉一直數著日子等他父親出獄。

到時候牛敢玉也許就跟他父親過了。

而鄭馳樂家裏情況有些覆雜,但鄭馳樂顯然也放開了心,每天都過得非常充實。

薛巖覺得自己也該往前走了。

時間一天天從大夥眼皮底下溜了過去,薛巖很快就適應了跟黎柏生的“準父子”生活。

黎柏生沒有說謊,他對妻子的愛意確實非常深,足以讓他忍耐度過餘生的寂寞。薛巖從黎柏生口裏聽說了許多關於這位已經故去的“母親”的事,還跟著黎柏生去她墳前祭拜過,一套程序走完以後,黎柏生就讓他改口喊“爸”了。

這是薛巖沒有期待過的角色,但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,他早就接受了這樣的角色定位。

鄭馳樂聽到薛巖喊的第一聲“老爸”之後,心裏覺得比任何時候都要高興。

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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